【白露】知名不具(坑)

因为各种原因坑掉的白露(笑)

发上来做个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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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朽木白哉告诉她要去北国之后,朽木露琪亚回到房间非常认真地列出一张单子,备忘录上写着需要随身携带的必需品,当然,作为朽木家的人,带什么不带什么没必要露琪亚亲自准备,但是露琪亚从未因此而对侍女千代产生依赖。亲力亲为是露琪亚自幼在流魂街生活时养成的习惯,并不会因为被朽木家收养而有所改变,即使与年龄与自己仿若的侍女千代在一起,如果有可以自己完成的事情,露琪亚便不会叫千代替自己代劳。这也是为什么露琪亚在朽木家的佣人中一直有很良好的口碑,她从来不拿尊贵的身份当做借口而做出对佣人颐指气使的事情,即使真的有需要佣人的地方,露琪亚也会礼貌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其实露琪亚并不清楚朽木白哉口中提到的“北国”是什么地方,除了“听上去是个很冷的地方”以外,露琪亚没有任何概念,比如距离瀞灵廷有多远,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之类的。出于保险起见,她决定给十三番的队长浮竹十四郎修书一封,至少做好需要请假的准备。她刚刚把镇纸压好,就听见侍女千代在门外说:

“白哉大人在外面等你很久了,露琪亚小姐,有什么需要千代做的吗?”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需要侍女做的,大概是帮她换一套新衣服吧,露琪亚无可奈何地盯着迸溅到袖口上的飞墨,所谓忙中出错也无非就是这样了。

“兄长大人等了很久?”她试探地问千代。

侍女在她身后整理衣领,替她绑好腰带,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嗯?是的。白哉大人见小姐迟迟没有出门,所以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哎呀,腰带又松了,小姐你的腰真是太细了。”

露琪亚尴尬地清清喉咙,这可真是糟糕,她发现自己完全误解了兄长大人的话,不过这也让露琪亚十分好奇,要去哪里这样匆忙?

她扯了扯千代的袖子,表示可以自己整理衣装,看到侍女千代退到一边,露琪亚多少有些抱歉,但是被人服侍日常更衣,无论几次都会感觉不好意思,其实究其根源还是没办法适应和随便什么人这样近距离接触,多多少少也算早年在流魂街独自生活留下的习惯。

一路小跑着赶过去,这要是换做平时肯定是不被允许的,万一被清家信恒看见免不了被骂作不懂规矩,然而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让兄长大人浪费时间等待那么久,而自己还在慢悠悠地琢磨如何在给浮竹队长的请假书上修辞,露琪亚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实在是……

露琪亚在走廊里拍拍脸,抹一把额角的汗珠,但愿自己的模样不要太狼狈。

好在朽木白哉看到她之后什么也没问。

“头发的长度,勉强。”露琪亚看见兄长大人走过来,接着从发梢传来被人轻轻扯动的感觉,担任十三番副队长之前剪掉的头发,露琪亚始终保持在短发的状态,昨天才刚刚找理发师修剪过。

“可是衣服不对,信恒,千代。”

等到换上清音管家取来的衣物,再由千代重新带她折回来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了。

“白哉大人年少时的衣物,露琪亚小姐穿着并不太合身,”千代说,“没有时间精心裁剪了,只能简单改一改。”

清家信恒点点头,“虽然不如白哉大人那样英挺,但是意外地很可爱啊。”

穿着兄长大人年少时的衣服而被评价为“可爱”,露琪亚不知道自己应该感觉遗憾还是欣喜,总之姑且认为是赞许好了。不过肩膀的地方还是……太宽了,露琪亚偷瞄着朽木白哉,好在袖子可以绑起来,带子从肩膀后面绕过去,免得发生衣服滑落的惨剧。

截至目前为止露琪亚仍然保持在事件外的状态,她有点紧张地打量着始终不发一语的兄长大人。

“太阳快落山了,真是抱歉这么晚才准备好。”她说。

“无妨,北国晚上去才适合。”

见朽木白哉起身离开,露琪亚连忙跟在他身后。

“不过你还真得是……”

“兄长大人?”

“没什么。”

 

[2]

现在露琪亚站在堤外的柳树下,冷得来回跺脚。半路上开始下雨,然而朽木家的牛车只能停到浅草市场门外。朽木白哉摘掉牵星箝和银白风花纱,戴上斗笠。

“兄长大人?”露琪亚从车上跳下来,披着蓑衣,刚好落在一个浅浅的水洼里,溅起几朵水花。

“掩人耳目罢了,”朽木白哉说,“朽木家的标志很容易被认出来。”

他递给露琪亚一把弯刀,只是寻常的武器,绝对称不上做工精良,随便推开一家铁匠铺的门都能找到同样的质地。

“不是任务吗?”露琪亚掂了掂弯刀的重量,别在腰间。

三言两语说不完,朽木白哉决定什么都不解释了。

“走吧。”他说。浅草市场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至少趁零星的雨点没有变成瓢泼大雨之前早些到达目的地吧。

沾着潮气的蒲草软趴趴贴在地面,浅草市场被雨幕产生的水雾笼罩着,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修建在这里的市集,肯定有一些外面很难买到的东西,比如锦灯笼、石榴树的皮、山牛蒡的根,甚至水银,至少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在正常医寮开出的医嘱笺里。

糟糕的天气。朽木白哉厌恶地看到裤脚正在被雨水沾湿。在这样本来就是人烟稀少的时候,若以瞬步突然出现在北国门外,反而要引起守卫门番的注意。

当五十间道路口的回望柳出现在视野中,柳叶油绿的颜色聊胜于无地驱散了雨中行路的沉闷和烦躁。

朽木白哉告诉露琪亚在树下等着,把她腰间的弯刀收了去,先行前往北国门口的守卫门番。

好在雨并不大,只是绵密如油,一呼一吸扑面而来的水汽。所以即使这样的天气也拦不住人们慕名而来啊。按照规矩,行车而来的人们看见回望柳就要徒步而行,今天多了在后面遮伞的仆役和家臣,短短不足百米的五十间道显得格外拥挤。

朽木白哉压低斗笠,忍一时烦躁没有瞬步而是从浅草市场一路走过来让他在那些衣着考究的贵人和仆从之中很难被人注意到,仿佛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只是为了一睹北国佳人芳泽的普通武士。

当他把露琪亚挂在腰间的那把普通的弯刀抽走时,露琪亚忧心忡忡地问道手无寸铁去执行任务真的没问题吗,朽木白哉回答她没有武器你忘了还有鬼道吗?露琪亚呃了一声。其实用不用武器或者用什么武器没有区别,因为将武器上交守卫门番保管是进入北国的条件之一。

五十间道是连接北国的唯一入口,一道四米深的人工水渠环绕着北国这个乱世中的桃源。天色已晚,五十间道两侧的灯笼亮起来。河道涨了水,朦朦胧胧的灯影下传来哗哗的水声。

朽木白哉看见露琪亚已经从柳树下跑到五十间道的灯笼旁边,一边搓着露在外面的小臂,一边探着身子往水道里看。

露琪亚整个人都躲在蓑衣下面,因为冷而抱着双臂,简直比傍晚刚穿着他年少的衣物出来时,看上去又小了一圈。

“北国禁止女子进入,”在他们跨入那道檀香木的拱门之前,朽木白哉对露琪亚说,“从这里开始,你是我的小姓。”

门口的守卫番对面是另一座凉亭,守卫抱着暖炉靠着椅子呼噜打得震天响,登记名册有一半泡在雨水里,皱巴巴的名册上墨渍糊了一片,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明白,主君大人。”

“我告诉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做多余的事情,也不准多嘴。”

“是。”

蛇形弯道蜿蜒爬过一道缓坡,雨花石的道路两侧种满夹竹桃,在照明暖灯中倩影悠然,沐浴着雨雾开放。

在层层花木枝叶遮挡的小路尽头,灯火通明的北国屋影在雾色缭绕的夜幕下,仿佛夜明珠一般,发出温和而美丽的光。

 

[3]

哦——!

露琪亚默默发出惊叹。

哦——!

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吉原游廊。以前他们没有当值或者正逢假期的时候,露琪亚经常看见阿散井恋次和斑目一角凑在一起研究晚上去哪喝酒,有一次她也凑上去,说自己知道一家店里新到的盐渍小白鱼干很好吃,她可以带他们一起去。两个人一脸茫然听她说完,顿时变成高深莫测状,阿散井恋次被推出来,咳嗽两声,解释说他们要去的地方露琪亚进不去,露琪亚冷哼一声表示不屑,秘密基地,嗯?

以烤白鱼的名义起誓,露琪亚感觉自己受到了哥们儿的排挤,喝酒有什么了不起,去哪里不是都一样,这是赤裸裸的恶意。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松本乱菊,以后再也不会从现世给这两个人带披萨饼和意大利面了,露琪亚说。

松本乱菊笑得直不起腰,连连为阿散井恋次和斑目一角抱不平。

“那可是吉原游廊,女人哪能随便进去。”

日番谷冬狮郎红着一张脸吼她俩出去说。

“日番谷队长也去过吉原游廊?”露琪亚偷偷拉着松本乱菊问道,不巧被十番队长听进耳朵。

“没有!”这位史上最年轻的队长吼道,“为什么我要去那种地方!”

“如果你很好奇的话,每个月倒是有一次‘更衣日’,我们可以去吉原逛一逛,正好我也想看看现在的流行衣饰,”松本乱菊边抻懒腰边说,“每天都锁在办公室里,快要被潮流抛弃啦。”

虽然“很想去吉原游廊看一看”这种事情说出来怪怪的,但是露琪亚不得不承认心里像有一只猫不停地用爪子挠一扇门,门后藏着阿散井恋次和斑目一角的讳莫如深、日番谷队长的恼羞成怒和松本乱菊的“更衣日”。

因为天气不好,路上的游客三三两两,多数行色匆匆,并未对两侧的茶屋多看一眼,大多直接奔熟悉的扬屋而去。茶屋的帮闲无精打采靠在屋檐下隔着格子窗和端坐在屋里的游女聊天。露琪亚逗留在一间茶屋门口,暖洋洋的灯光下传来游女的三味线乐和觥筹交错的喧哗之音。

格子窗里的游女注意到她,见她在门口发愣的样子,当她是第一次陪主人来游廊的小侍从。

“外面在下雨,多冷啊,不进来暖暖身吗?”游女笑着问。

这就是游女呀,露琪亚暗暗观察着她的模样,很普通嘛,她们每天就这样坐在窗子后面看着游廊中来来往往的客人吗?难道不会无聊?露琪亚在她们身上看不到“潮流”的影子,如果松本乱菊在“更衣日”来到吉原游廊,不会很失望吗?

也许白天她们会很美吧,露琪亚朝光源充足的地方走了一步,想看清那些坐在格子后面的游女是什么样子。

“不要东张西望。”耳边冷不防地响起朽木白哉的声音,露琪亚尴尬地朝几步远外的兄长大人跑过去,将那些游女们轻轻的调笑声甩在背后。

两个人继续冒雨前行,雨雾已经很淡了,露琪亚甚至摘下帽子,头顶上少了一块东西压着,顿时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

她发现越往深处走,两侧的建筑便越华美,扬屋从初进游廊时简单的一层茶屋变成两层或者三层的茶楼,飞檐雕栏,华灯初上。

露琪亚跟着朽木白哉走进一家两层的扬屋,她捧着碗喝了一大口豚骨汤,满足地直叹气。如果能喝到温酒就好了,露琪亚偷偷瞄着正在喝茶的兄长大人,不过她也只是想一想,虽然与同辈人在一起,露琪亚可以推杯换盏,但是当着兄长大人的面,她实在缺乏这种勇气。

“你刚才看到的游女,被称为‘端’,”朽木白哉忽然开口说,“真正的‘太夫’和‘格子’,是很难见到的。”

露琪亚抿着嘴巴,点点头。

坐在对面的朽木白哉看了她半晌,“你想问什么?”

露琪亚承认自己好奇得要紧,单单是成功混进了别人眼里女子不得进入的禁区就足够令人飘飘然了,她当然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所以——

“……主君大人经常来这里吗?”

一定是暖烘烘的屋子和热乎乎豚骨汤的错,使自己不假思索问出这种问题。

“嗯。”

她的兄长大人回答得一脸坦然,露琪亚努力不让自己喷出来,可惜并不成功,所以她克制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露琪亚憋气憋得面红耳赤,仿佛无意间窥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颊烫得像发烧。

“别胡思乱想,”在手足无措的慌乱之中,露琪亚听见自己的兄长大人接着说,“太夫和格子的背后是拥兵自重的旗本武士或者地位最为尊贵的摄家贵族,吉原游廊是间书情报网中最关键的一环。”

 

[4]

若不是为了行踪保密的要求,完全没有必要住在这种下等的扬屋。这间扬屋的姨婆对于他们这般没有点游女助兴又明显不像能请得起太夫或格子的观光客兴趣缺缺,甚至连住宿的地方都以“客满”为借口,勉强让他们住进一间,说什么也不肯再拨出第二间空房间给两个人:开什么玩笑,点游女助兴的客人一个晚上能挣到的银两岂是普通观光客住宿费等比得上。

露琪亚可能担心他抬手把这间扬屋拆了,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袖角:其实朽木白哉只是打算摘掉斗笠而已。

受总队长山本元柳斎重国的委托,朽木白哉谨记“此消息事关重大,深可动摇尸魂界根基,故万不可与第三人知。”

在志波家没落以前,朽木、四枫院、志波与另外两大家族,并称五大贵族,也就是“五摄家”,是尸魂界贵族中地位最高的五大家族。五大家族于神明创世时便存在,均出自王之一脉的嫡系。中央四十六室是由尸魂界全境集中而来四十贤者与六位判官。作为尸魂界的最高审判机关,连王之一族都不会干涉中央四十六室的任何决定。而与中央四十六室关系密切的四家诸侯,则称为“御四卿”,姓氏分别为:一桥、九条、近卫和清水。

朽木白哉将沾湿的头发顺到一侧,姑且无论牵星箝和银白风花纱,又有谁能料想贵为五摄家之首的朽木家主会出现吉原游廊中这样一间不起眼的河岸扬屋呢。

露琪亚随扬屋的帮佣姨婆先去看客房了,朽木白哉走在后面,实在没有兴趣踏入这条尚不足朽木宅中回廊一半宽的狭小行道。属于朽木家名下的茶屋建在吉原游廊名为仲之町的中央大道里最繁华最中心的地段:角町。那里也绝不是随便什么凡夫俗子进得去的场所,大名、贵族或高级武士在那里春季赏花、冬季观雪,茶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办和歌会或画展。“吉原夜樱”之名的游廊花町,真正背负着“花现世”的盛名,是文人雅客沙龙之所,寻常引手茶屋难以望其项背:只为苟且之事而建,令人难以掩饰的庸俗可鄙。

帮佣带他们去的留宿之间显然并不宽敞,朽木白哉看到露琪亚跪坐在走廊末端,朝屋里探进半边身子。如果在朽木家名下的茶屋,后院有一片汤泉足以驱寒消乏,至少朽木白哉可以安排露琪亚到最好的房间中休息。

不过这一次带露琪亚同行,主要目的在于让她知道这里是朽木家间书情报网的重要来源地之一:既然已被朽木家收养,作为武将之女,对朽木一族明里暗里的各项事务,露琪亚应当心中有数。即使现在有朽木白哉,无需露琪亚打理,然而这总归是身为朽木一氏的担当。

“你留在这里。”朽木白哉走过去,对露琪亚说。

“我可以在外面执夜,主君大人。”露琪亚显然以为是只有一间客房的缘故。

“你在这里休息,”朽木白哉转身补充一句,“不许乱跑。”

从这间引手茶屋出来,离开仲之町的中央大道,转入暗巷,雨已经停了,远离了灯火辉煌光彩缤纷的游廊中心区,枯草腐败的气味便迎面袭来,似乎失去了华美的装饰,连空气都瞬间变得狰狞。简陋的河岸茶屋临堤一侧挂着一只只破败的灯笼,一团团光雾像投进杯中的纸团,流萤围绕着被叉出来的竹坯撕裂的纸灯笼,飞进飞出。

朽木白哉拉开一扇虚掩的门,围坐在暖炉前吃茶的姨婆看见他,忙不迭地迎上前,匆忙间踢翻了装满葵花籽的食盒。

“啊,是您,”她跪在朽木白哉前面,“居然是您。”

执伞的侠男已经等候在外面了,番头领着被称为“秃”的幼女正往这边走,身后跟着三两个在队伍里充人数的振袖新造,帮闲和若者聚成一堆,和旁边的格子大声说着笑话。

脂粉不施的太夫如果太久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反而会让人生疑,所以他们交谈的时间并不充裕。

“您竟然躬亲前来,真是令人惶恐。”茂野太夫俯身在地,低声说道。

“总队长的指示,事关尸魂界的根基,不得不谨慎。”

“是御四卿?”

由御四卿之一的清水氏捧红的茂野太夫实质为朽木一族的家生影武士,代代效忠于朽木家主,至茂野太夫已是第二十八代。

“嗯。外面是清水家的人叫你去?”朽木白哉本以为这样的天气不会有人指明太夫级别的游女作陪。

“非也,九条家的人。”

与五摄家的贵族类似,御四卿之间的来往也更频繁一些。除非是初到吉原不知水深水浅的外来者,否则摄家贵族和御四卿势力泾渭分明,分属不同派系的各个家族只会去自己熟悉的扬屋或茶楼,更别提这些年颇有实力的旗本武士崛起,令吉原游廊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御四卿有密谋叛乱的倾向,”朽木白哉说,“留意御家四族,万不可打草惊蛇。”

“旗本武士团名下的高级武士很少出现在御四卿的茶楼,”茂野太夫回答道,“但是从几个月前开始,清水家的茶楼举办沙龙的次数增加了,插花、画展、歌舞伎,各种名目林林总总,好像恨不得每个月都把几个活动办一个遍,像这样突然叫我出去作陪也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那么借助这样的机会多多收集情报吧,”朽木白哉结束了这次密谈,“出现新的情况随时向我通报。”

“恭送。”

朽木白哉瞬步消失在太夫的房间中。

 

[5]

露琪亚卷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她第五次不得不把掀开的被角重新压好,露琪亚已经在被窝里躺到头疼了。她坐起来,借着没有吹灭的灯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房间只有四个榻榻米的大小——朽木家的茶室都要比它大不少,没有窗子,露琪亚猜测也许是从一个大房间中隔离出的其中一部分,当她还住在流魂街的时候,戌吊有不少这样临时打出来的隔间,勉强可以不用“简陋”来形容,至少看上去还算干净。

房屋的举架不高,又没有窗子,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呆久了,简直让露琪亚产生呼吸不畅的错觉。

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跌跌绊绊,夹杂着男人发音不清呜呜噜噜的唱歌和女人细软的娇笑。接着,隔壁的门被粗暴的推开了,哗啦一声,直接撞上露琪亚房间的门框,砰地一震。

露琪亚的大脑在混乱嘈杂的声音中放空了一瞬间,所谓简陋的房间,其实便是无从隔音的意思。扬屋当然是做那种事情的地方啊,在“事故”现场降临之前,露琪亚果断跳起来披上衣服,掐灭蜡烛,从房间里跑了出去,逃到外面,动作利落,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扬屋的入口正对着吉原游廊的中央大道,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亥时,然而路上的行人反而比傍晚他们刚到仲之町的时候更多了。也许是雨停了的缘故,铺在道路上的石板反射着仲之町两侧的茶楼里透出的灯光,与挂在头顶的红色灯笼相映成辉,滋润着雨雾的吉原花町,在这样一个渐进深夜的时刻,如悄然开放的昙花一般,慢慢呈现出“花现世”的纷繁姿态。

露琪亚迅速将方才在狭小的扬屋旅舍里无意中撞见的窘迫抛之脑后,她在中央大道上,随着人群慢慢游逛。露琪亚发现,沿着仲之町,越往深处走,道路两侧的建筑越高大华美,远非初到游廊时所见的朴素扬屋所能堪比。

周围的游人渐渐多起来,一些人聚集在一栋两层的茶楼下面,露琪亚挤过去,二楼的平台正表演《助六由缘江户樱》,象牙板拨在长呗三味线上,脚踏三尺黑下驮的花魁扬卷在一个春雨方休、落英缤纷的月夜与恋人侠客助六相会。

蜉蝣在世,朝暮生死。喜乐光华若梦,闪影如白驹过隙。

快乐宛若花朵开放,明月西升。生如朝露,浮世雾霭,瞬逝。

人群里,不时有挽着恋人手臂的游女和露琪亚擦肩而过,她们的腰带结在身前,乌发高高盘起,别着翡翠和珊瑚的簪子,微微低着头,露出雪白的颈,朦胧的灯影中仿佛羊脂玉一般温润的光泽。

多么美丽的人啊,露琪亚情不自禁地感叹,虽然没能和松本乱菊在提及的“更衣日”一同携来,但是想必那样的日子就是为了外面的女子小心借鉴如何让自身变得更为优美吧。

忽然,人群之间出现了一阵躁动,像投入石块的湖面,纷扰的涟漪如水波一般扩散,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来啦,来啦!”他们大声地说。

露琪亚的四周变得拥挤起来,她被挨挨搡搡的人潮挤到角落里,眼前拥挤的人们自发地让出一条道路。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鼓乐高亢的声音,露琪亚被前面的人群遮挡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堆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翘首以盼的后脑勺,露琪亚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露琪亚早就被仲之町里错落有致的大小扬屋看花了眼,但是当她飞快地钻进身后这座茶楼时,还是心中忐忑了一下,没记错似乎是这一带最高最精致的茶楼,她看上去不像有钱的人,会不会被里面的帮佣扫出来。

好在大家都被中央大道上传来的喧闹声吸引过去了,没有人注意到露琪亚。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隐约瞥见摆着盆景的窗外有一泓蒸腾的汤泉。

露琪亚趴在二楼平台的雕栏上,朝远处眺望,高举在侠男手中深浅相间的执伞渐渐映入视野,一群人簇拥着,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朽木白哉的声音犹如一滴冰水,露琪亚心下一惊,猛地回神,发觉兄长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

她想对朽木白哉解释扬屋的房间没有办法住人,然而楼下人群惊艳的赞美和欢呼声打断了露琪亚的话。

她也顺着人群的方向朝前面望去,行进中的队伍已经慢慢移动到了道路的中央。

露琪亚看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女子,担心这世上已没有形容“美”的词语来描述她的模样了:高高盘髻在头顶的云鬓上,别着一对火红的珊瑚簪和几支浅色的玉簪,那层层叠叠穿着在身上的衣物,如同含苞待蕊的樱花,金丝与银线像瀑布一般垂在她身上,隐隐约约露出的丝织物仿若珍珠似的润泽,她足下是三尺高的黑下驮,悠然踱步在夜幕中的光亮之所——这位女子,仿佛已将整座吉原花町的美极尽穿戴于一人。

当她从茶楼前走过,露琪亚并不确定这位女子是不是朝自己的所在之处看了一眼,不过露琪亚在那嫣然一笑中瞧清了这位女子的面容。

如果这样一位女子,身披繁华美艳的服饰,面容仍然如同出水芙蓉一般令人惊叹不已,仿佛这世间无论多么华丽的丝绢在她的容貌之下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陪衬,那这样的女子当真可称为绝色倾城。

“多美啊——”露琪亚发自真心地赞叹。

“有吗?普通的‘花魁道中’而已。”

美丽的女子已经走向远处了,捧着盒子、酒壶和香炉的漂亮女童跟在她身后,等到握在若者和帮闲手中灯笼里的烛光都一摇一晃消失于夜色下,露琪亚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

露琪亚见朽木白哉在看自己,于是很严肃地点点头。

“是啊,很美。”

“她是茂野太夫,朽木家的影武士。”朽木白哉说。

因为兄长大人说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所以他们在午夜之前便回到了家里。

朽木白哉示意等候在门外掌灯执夜的管家可以下去休息了。

露琪亚坐在兄长大人的房间里,一模一样的灯笼和相同质地的烛火,兄长大人点亮的灯烛看上去就如此宁静啊,心绪都不由自主地在安恬的光影中沉静下来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将擅自离开扬屋出外游逛的理由告诉兄长大人,然而听闻朽木白哉提及御四卿的时候,露琪亚紧张地询问兄长大人自己的擅离职守是否为今晚的任务带去麻烦。

“没有。”朽木白哉答道。

露琪亚松了一口气。既然一切顺利,她便起身告辞了,

还没等踏出门口,露琪亚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兄长大人,我这副样子,打扮成您的小姓走在仲之町,该不会被人识破吧?”

朽木白哉看了她好一会儿:

“不会,”他说,“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虽然露琪亚感觉有哪里听上去很奇怪,不过既然是兄长大人的评价,姑且当做是一种肯定吧!

[6]

朽木家所在的苑所宅邸究竟有多大,想必就算初代家主也很难说清楚了。保存在书房里某处不知名的暗箱中,年代久远的苑所详解图纸像一张过期作废的老旧门票,除了微薄的参考纪念价值,没有更多的现实意义:从朽木家第一代家主开始,每一代的继承者均会根据需要在原址的基础上对现有的苑所进行空间上的扩充,宅邸最初的模样早已飘零在代代的扩建翻修中,无法辨识。

所以,“连朽木自己都说不清楚家里到底有多少房间”绝非没有根据的空穴来风。只不过除了胆敢将基地公然设立在朽木白哉苑所的女性死神协会之外,必然不会再有其他人有这种机会或胆量对传闻进行证实罢了。

于是,朽木白哉不惜用千本樱来填平出现在自己家御苑的游泳池,便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了。当在不同时刻撞见草鹿八千流从改造成糖果屋一样的暗室冒出来,或者女性死神协会成员利用由技术开发局提供的各种高精尖技术掩人耳目,公然在他的府邸进行聚会这样林林总总的事件之后,朽木白哉曾经非常认真地打算从根本上解决自己家被无偿征用这个问题,可惜铺开在桌子上的苑囿详解图纸,并没有随着宅邸的代代翻修扩建而重新绘制,变硬发脆老化的图纸顽固地带着初代苑囿简单明晰的线条摊开在朽木白哉眼前,倒是从头到尾散发着朽木家独特而固执的气质。

借由露琪亚,朽木白哉和女性死神协会达成了默契的妥协。毕竟仅仅因为女性死神协会的存在而对朽木家的苑囿进行彻底的清查和翻修实在有违身为四大贵族之首的体面,若是传出去反而让人以为朽木白哉斤斤计较,有失名家风范。所以只要别让朽木白哉看见,他就眼不见心不烦权当没有这种事,要是不巧被他撞见了,那便以隔间年久失修为由修缮后挪作他用,女协的秘密基地就只能搬走了。

比起朽木宅邸充斥着不知名密道、数目不可考房间以及不知道又躲在哪里塞金平糖的草鹿八千流和女性死神协会,在朽木白哉眼里,明显还是铺满绿茵的庭院、潺潺的流水和花团锦簇的木绣球视野开阔,令人省心。

祖父朽木银铃隐退之后,搬去了西丸,与朽木白哉所住的地方中间相隔一大片樱花林:相传御赐的樱花林由初代的家主亲自栽种,成为地位崇高的五位摄家贵族源出灵王一脉嫡系的证明,莲城濠以北就是朽木白哉和露琪亚居住的庭院了。

“连流动的风都不曾让上御锭口的银铃响起”则是对朽木白哉的奥御殿最恰当的形容了。奥御殿唯一的主人在世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自从绯真辞世之后,拴在桐木大门的铃铛便再没有摇响过。而事实是,由于绯真的身体不好,朽木白哉其实很少留在奥御殿过夜,经常在傍晚互致问候,最多留到莺之间用膳以后,他就返回自己在中奥的起居间了。那段时间,桐木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而奥御殿中原本为继承人居住而准备的宇治之间,直到绯真过世,仍然空荡荡的。

这个问题在与无形帝国的战役结束后,被清家信恒毫不客气地再次提出来。和艾斯· 诺特的一战简直将朽木家臣的担忧推到了极致,管家在朽木白哉面前正襟危坐,白胡子一抖一抖,而朽木白哉遗憾地想,大概这一次祖父是不会和自己站在一边了。

无论他当年执意将绯真接入奥御殿或者收养露琪亚做义妹,最大的阻碍毫无疑问都来自于身为朽木家事务总管的清家信恒。按照惯例,贵为摄家贵族之首的朽木家,奥御殿的女主人理应从同为摄家贵族的志波家、四枫院家或其他两家中选取,而更为理想的当然是能与御四卿的一桥、九条、近卫和清水的四族联姻——从稳定尸魂界的根基,加强灵王一脉与中央四十六室之间的联系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

只可惜说来也巧,与朽木白哉同辈的人之中,不管摄家贵族还是御四卿,都没有身份尊贵背景强大适合联姻的对象,而赶在御四卿准备将收养的外戚之女以某家义女的身份和朽木家联姻的时候,朽木白哉已经力排众议在祖父朽木银铃的暗中支持下,把绯真接进自己的奥御殿了。

朽木白哉不知道祖父是如何说服清家信恒的——反正绯真住的地方除了自己之外别的男人又进不去,他不在乎清家信恒有多么反对绯真成为朽木家的御帘中,倒是在婚礼之前,朽木白哉被祖父叫到西丸。

“你能理解身为朽木家督的沉重了吗?”朽木银铃问他。

如果是指成为所有死神的典范,以维护和执行尸魂界的定则为职责,朽木白哉认为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那么好好保护她吧。”朽木银铃说。

在朽木白哉的印象中,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及有关绯真的话题。至于露琪亚,当朽木白哉最终决定将她收为义妹的时候,清家信恒再如何反对,拿出千般礼法施加压力,却恰恰因为是和绯真有关的事情,而在祖父的调和下,矛盾也就不了了之。

 

[7]

在被带入朽木家主宅之前,露琪亚的认知里,真央灵术院校长的屋子是她见过装饰最华丽的房间,而论宽敞,当然还要数他们在真央灵术院上课修习的学堂。露琪亚在坐垫上坐定,发现看似普普通通的素色垫子,外面包着昂贵的金兰锦,缎面上绣着如意宝轮和蝙蝠的暗纹,坐垫的边缘则缀满金线,露琪亚悄悄压了压,里面大概填充着荞麦和棉絮,比起学堂里硬邦邦的草编坐垫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还没有人过来告诉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所以露琪亚安静地坐在房间里。一对比露琪亚还要高的立鹤双烛铜台摆在纸门的两侧,鹤喙衔着长长的铜链,底端的台座上正飘起袅袅的熏香。在这样宽敞空旷的房间中即使咳嗽一声也会有回音吧,露琪亚看见立在墙上的多宝格,除了红色的珊瑚和白色的海石花,她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她在腿上掐了一把,校长叫她出去的时候,露琪亚还以为上课朝阿散井恋次的后脑勺丢纸飞机被人发现了,也许等一会儿阿散井恋次会突然拍在自己肩膀说露琪亚快起来,老头子要考试了。

眼前的纸门朝两侧打开,一位年轻的女子走进来。露琪亚立刻清醒过来,她紧张地看着平伏在自己前面的年轻女子。

“恭迎露琪亚小姐,我是女中千代,受家主白哉大人之命,服侍露琪亚小姐。”

真是优雅的人呀,露琪亚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出于平时接人待物的习惯而打算回礼,却被千代制止了:

“哎呀,露琪亚小姐,主人哪有对仆从回礼的道理,您要是这样做就有失身份了,”年轻的侍女掩面轻笑,“虽然我的资历尚浅,理应由侍女长担任您的贴身老女,但是白哉大人说您与我年纪相仿,为了不让您不自在,就由我来服侍您,帮助您尽快适应朽木家的习惯吧。”

虽然是朽木家的佣人,但是如果自己没有被朽木家收为义女的话,想必千代的出身要比来自流魂街的自己不知道要高贵多少倍吧。半路出家的露琪亚估计自己一时半会儿很难完全学会千代这般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气度,然而既然已经被冠以“朽木”这样高贵的姓氏,至少要做到不被佣人耻笑吧。

从千代口中得到的答案与管家清家信恒是一样的,“您与白哉大人已逝的夫人很像啊”。而露琪亚第一次看见摆在佛龛中的绯真遗像,也确确实实惊讶于这世间居然真的有和自己如此相似而不同的人。虽然露琪亚决心尽可能的模仿绯真姐姐以报答朽木家的收养之恩,然而想要像绯真姐姐一般,大概凭现在的自己还是做不到的,那么至少在装扮或言行上和她一样吧。

认亲仪式结束的次日清晨,露琪亚按照礼节向兄长大人问安。

“承蒙兄长大人恩典,有幸成为武家之女,露琪亚倍感荣耀,望聆听兄长大人教诲,为朽木家尽忠。”

朽木白哉坐在她对面,露琪亚一字一字往外蹦着绕口令一样的句子,心里暗暗祈祷舌头不要打结,她不敢抬头,生怕看见兄长大人的脸就忘记该说什么。

听见兄长大人好像笑了一声,露琪亚心底一沉,坏了,到底还是说错话了?

“这是千代教你说的吧?”朽木白哉问她。

露琪亚直起身,兄长大人并不像在责备她,便坦言因为不知道该在今天的见面说什么,所以请教了千代。

“你没有必要这个样子,”朽木白哉说,“做你自己原本的模样就可以了。”

虽然话是这样讲,初到朽木家仍然会有令露琪亚尴尬的事情发生,毕竟生活的细节令人防不胜防。比如第一次和兄长大人用餐的时候,露琪亚刚从眼前的盘子里夹起一块荻叶糕,就听见身后的千代对等候在门外的下仆喊道“添一碗”,紧接着只被拿走一块糕点,还剩下四块的漆盒便被下人飞快地收走了,朽木白哉倒是面色如常专心吃东西,而这种仿佛暗示露琪亚很能吃的喊话让露琪亚瞬间红了脸。

“只是告诉膳房的人你喜欢这道菜品而已,”朽木白哉提醒她,“荻叶糕,要掉地上了。”

后来露琪亚偷偷问千代,在餐桌上没有碰过的菜品或者那些吃过一点被迅速撤掉的食物怎么处理了,千代告诉她大概被分赐给没有足够的身份见到主人和小姐,但是仍然为朽木家工作的那些下级帮佣了。

这在童年和少年时代要依靠从河里捞鱼或者挖掘红薯梗充饥的露琪亚看来真是从未想过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现在露琪亚已经适应了冠以“朽木”这一姓氏,在朽木家生活的日子。诸如在新年的祭典上,代表朽木一族献舞这样隆重的庆典也变得游刃有余。

然而,即使现在露琪亚已经决心不再和绯真姐姐梳着一样的发型而选择修剪成短发,最初那份想要为朽木家,为兄长大人做些什么的心意,却从始自终未曾改变过。

 

[8]

“信恒,不要做多余的事。”朽木白哉对端坐在自己面前正准备发难的管家说道。

在露琪亚被接入朽木家之前的那段时间,虽然朽木白哉并没有对此授意或流露出想要续弦的打算,但是身为家老之首的清家信恒却执意将容貌姣好的女子,以侍从女官的名义安排在朽木白哉的身边,每每朽木白哉走进书房,看见捧着砚台和笔洗的年轻女孩,只能命她们退下。

“这是经过众家老与奥年寄谨慎商议之后的决定。这些女孩均出身于世代效忠朽木家的藩主或旗本武士一脉,”清家信恒显然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想法,十分开门见山地为朽木白哉引荐这些女子,“还有几个人可以追溯到摄家贵族的外戚和分家——没有志波家的人。”

“摆在书房的案卷并不适宜让外人看见。”他告诉前来约谈的清家信恒——虽然朽木白哉绝少存在需要从六番队带回家里继续批阅的工作。

“无论她们之中的哪一位,只要服侍您共度一晚,便可以送入奥御殿,”固执的家老不依不饶,“不,如果在怀上继承人之前也可以始终保持侍从女官的身份,等到继承人平安降生再赐予生母侧室的身份。”

“家里的佣人已经足够了,”朽木白哉在回到书房之前,结束了这场令人头疼的交谈,“把她们送去朽木家的分宅吧。”

后来露琪亚被朽木家收养,朽木白哉原本以为按照之前的趋势,表的家老与奥的年寄会以指导露琪亚适应朽木家的规矩为理由,继续往他身边推荐各大家族的适婚女子担任女官——为了与摄家贵族之首的朽木家攀上关系,诸侯和领主们不惜利用各种渠道献上自己的女儿,由家老和年寄过目的人选肯定不止推到朽木白哉身边的这几位。然而事实却是,曾经竭力反对朽木白哉收养平民作义妹的清家信恒,反而陆续调离了安排在朽木白哉身边的侍从女官。朽木白哉为了让露琪亚能顺利习惯新的生活而命令由年轻的女中千代,并非按常理的年寄,来担任露琪亚的贴身侍女,清家信恒也没有提出异议。

主宅的御汤殿在地板下会烧地龙,一年四季保持恒温,而汤泉中的水,除了露天的温泉,室内的泉塘则是由下人一桶一桶烧热再添入池中的。更衣间在御汤殿的外侧,朽木白哉注意到负责汤御挂的侍从女官并没有像平时一般留在外面,反而一直跪坐在入口。

朽木白哉重新穿上已经褪掉一半的肩衣。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侍从女官没有立即回答,年轻的女子跪在地上,深深平伏在地:“奉事务总管老中清家信恒大人之命,服侍家督大人入浴。”

“出去。”朽木白哉说。

作为朽木一族的家老之首,清家信恒不仅掌管着朽木主宅的大小事务,朽木一氏是尸魂界最古老的名门之一,嫡系旁系分支庞杂,其名下的领土和各项家业均由清家信恒及诸位家老协同打理。身为朽木家的事务总管,清家信恒所言的每一句话都极其有分量,他是朽木白哉不得不认真对待的重臣。

“清家一族代代尽忠于朽木家,老臣自先祖手中继承家老之位,从银铃大人到白哉大人,已度过数不清的日月轮转,”年迈的管家身体向前倾着,双手攥拳支在地面,以示决心之坚定,“朽木氏族家业万万,诸分家、领主、大名及旗本武士,关系纷繁复杂,个中奥妙,本由老臣一手梳理,不应以此尘埃般微小之事叨扰家督,只是贵为人上之人,还望白哉大人牢记牵之一发而动则全身的道理。”

“古往今来,从未有名门望族因钱财困顿而衰败的先例,即使行为失当责令左迁,仍可以承蒙恩赦重竖家威,自有一番名垂青史的作为。然,后继无人家道衰落致使一族消亡者却比比皆是,屡见不鲜。”

“今日老臣既然已经斗胆向白哉大人谏言,有一些话不吐不快。老臣对绯真夫人是有怨言的。若想作为朽木一族的御帘中,理应具有坚韧而刚毅的品德,不仅身负延续血脉、抚育世子的重责,更应当以身作则,成为朽木家的表率——无论哪一点,绯真夫人均有失于御帘中的职位。”

“信恒,”朽木白哉提醒他,“注意你的言辞。”

清家信恒沉默须臾,待再次交谈时,语气间的唐突已经悄然平缓,“是臣下谮越。绯真夫人身体羸弱,在瀞灵廷生活不易,难以承担御帘中的重任。当老臣初见露琪亚小姐的时候,原本担忧其出身平民,难免步绯真夫人后尘,固站在老中的立场,以身份血统为由坚决反对您收养露琪亚小姐进朽木家。然而露琪亚小姐天资聪敏,智慧卓绝,战功累累,尸魂界有目共睹。如此年轻便有过人的胆识与果敢的气魄,露琪亚小姐实为死神中的翘楚,不逊于任何出身高贵的攝家后裔。老臣曾以为,露琪亚小姐能入朽木家确乃一大幸事,对她抱有很高的期待,希望尚能在任老中一职时,老臣得以亲眼见证朽木一族极盛之景愿,纵然身死,也无愧于世代效忠朽木家的先祖。”

“你我都心知,虽然贵为五攝家之首,然而朽木一名实有诸多掣肘。生为人上之人,必以规则和法度为亘古不变的义理,一如日升月落,四季交替,是万事万物正确生息的支撑和基础。身为死神中的典范,我之族人甚至不得不做出违反人情常理的事情,与心中本意相违背。这期间种种因果,绝非所谓‘万贯家财’或‘锦衣玉食’可以弥足。”朽木白哉说道,“位居人上者必有担当,故而我之一族从来以维持尸魂界的规则与法度、成为一界的典范为誓死捍卫的荣誉。”

“露琪亚既然已收为朽木家的义女,除了衣食无忧或富贵荣华,所应承担的责任更是不可预测。在那之前,作为她的兄长,我断不会将露琪亚看做可以被任意决定命运的器物。在有限的自由之内,露琪亚应当做出自己的选择。只要她的判断与朽木家所维护的义理没有冲突,我便尊重她的判定,绝不对其横加干涉。”

“惊闻白哉大人于无形帝国一役中身负重伤,朽木宅上上下下无论官阶表奥,无不日夜向神明祈愿,盼望您可以平安无事。纵使武家之人视战殁沙场为毕生所求,然而倘若玉山将崩而群龙无首,那万万家业与千千诸民也无非月影水中照,雾花铜镜绕。”清家信恒跪在朽木白哉面前,“老臣言尽于此,今日之后,定会断食三日以自省对绯真夫人的不敬之罪。惟愿家督明辨,艾斯·诺特一战,曾将朽木一族置于何等危难之境地。”

(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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